喻文州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早晨七点发往学校的早班车上。
深冬的清晨，连绵的阴雨清冷凄清地下着，冬日的深灰色氛围温和而张扬地渗入骨髓，安静与压抑织成一张巨网，将每个昏沉疲惫的形体静默地笼入其中。
昨晚因为忙着小组作业的事情，喻文州将近三点才勉强入睡，清晨听到闹钟的时候头还有些疼，像是小组成员的讨论声嗡嗡嗡的挥之不去，比平时多躺了五分钟才从床上爬起来。
穿衣洗漱、下楼上车，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头靠在校车椅背上，合上双眼，也不免感觉到呼吸的沉重粘稠与肢体的疲惫乏力。车里没开暖气，湿漉漉的空气只靠人群的呼吸交换一点微薄的温度，异样的阴冷潮湿感将狭小的空间衬得更加逼仄，在浓重的灰色中压迫得似乎要使人无法呼吸。
黄少天就是在这个时候上来的，一开始是车厢前部传来的一阵并不刺耳的喧哗谈笑，喻文州微微睁眼，看见一个顶着栗色头发的身影左摇右晃地在寻找座位——很有活力的样子，仿佛凭空在粘稠的灰色中撕开一道口子，哗的一下燃起来一团一团金色耀动的火花，在深冬的灰色里明显地传导着温度以至气流的波动，空气流动起来轻轻地撞击在喻文州的身上，像是毫无痕迹，但又确然发生。
再然后喻文州感觉身边的位子忽然陷下去了一块，应该是有人坐了下来，他继续微阖双目的时候听见旁边坐下来的男生扬着嗓子往前面喊，“黄少，去学校高数的作业先借我抄一下哈，一会儿第一节课前就要交了！”睁眼的时候恰好看见栗发青年背对着他扬起来比OK的手势以及随着他左右摆头而轻微摇摆起来的栗色头发，蓬松凌乱的样子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去帮他理平。
下车的时候雨比之前落得大了不少，尽管停车场到教学楼的距离不远，没带伞的同学几乎都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教学区。喻文州下车的时候已经是比较末的顺序，他跟司机师傅说了声谢谢慢悠悠地撑开伞下来，赫然发现前方雨幕中正有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淋雨走着。他的书包似乎已经被赶着抄他作业的同学给拿去了教室，现在一个人形单影只的样子倒是像别有情趣地在进行一场雨中漫步，尽管没有人会在冬天进行雨中漫步。
他的栗色头发被雨水理平了。
喻文州颇有些诧异于突然跳进自己心里来的这一句话，照理说他并没有这个闲心去做个老好人喊那位没伞的同学来共用个伞，更何况没带伞的同学也不止黄少天一个，但是他忽然看见黄少天动作颇有些夸张地在前面打了个喷嚏，像是淋雨感冒发烧的前奏曲，他在心里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迈开步子大步走上前去。
“同学，要不要一起打个伞？”
“好啊好啊谢谢你啊我今天又忘记带伞了现在都要被淋死了，”黄少天眨着眼睛小声抱怨道，“等等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黄少天，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喻文州。”
喻文州温和地笑起来。
冬天的灰色无声无息地消失了。